風景。人間

兩人坐在紀念堂迴廊的椅子上，四周沒有什麼人經過。芝玉慢慢說出她心裏真正的想法。

「我想結婚，也許不是現在，但我希望你給我一個確定的日期。」

「我現在什麼都沒有，你真的想嫁給我嗎？」

「沒關係，我們可以一起努力，總比自己這樣孤單要好。」

「你怎麼會孤單？我不是一直鼓勵你嗎？」

「每次我打電話給你，想和你聊聊，你都不在。我只能等你有空的時候回我電話，你曉得那種滋味不好受嗎？」

 在家窩了三天，今天不下雨了，外出走走。

到迪化街逛逛，以前都是過年之前來，人很多，感覺不出這裡有甚麼特殊。今天來的時候沒甚麼人，整個老街的氣氛就好多了。

看到有些老建築還保持著日據時代的外觀，很有美感，如果當時都沒改建就好了。

經過那些乾貨店、服裝店、玩具批發店，都有一種特殊的味道，很懷念。對我來說氣味也是記憶很重要的因素之一。

到一間偶戲館參觀，東西不多，但看到一組河南皮偶很喜歡，真是一種藝術品。

有一間老店面改裝成瓷器店，我進去一看，竟然有三進，兩個中庭。以前的人太奢侈了，在都市中住這種房子。

清文沉默的一下才說，「也許過一陣子就好了。」

「怎麼會好?我必須等我弟妹都能自立，我的擔子才能輕一點。」

「那也不用幾年……」

「但我覺得已經忍耐不下去了。」

「你有甚麼想法? 」

「我想離家出走。…我想擺脫這一切，不想管家裡的事了。…我為甚麼要承擔這種壓力，我又不是男生? 」

芝玉開始講一些賭氣的話，眼睛也因此泛紅。

清文覺得尷尬，只能從口袋裡拿出一條咖啡色的手怕給她。

天氣很糟，只能在家看電影。

[情人眼裡出西施]有一句對白很棒。女主角很胖，但被催眠的花花公子男主角卻認為她美若天仙。女主角不知道他是否真心，因此很怕受傷。最後她對自己說，[管他的，有這麼多可以失去也不錯]。

如果從一段感情中獲得了很多，對失去這件事反而應該看開。

如果得到的不多，失去也沒有甚麼可惜的。但一般人往往都不會這麼想。

又看了一部[人民公敵]。這部看了很多次，現在看來特別有心得。美國人的劇本，內容非常豐富，一部片的內容可以在台灣拍成三部。有值得學習的地方。

在網站上發現，今年金馬影展有許多好片值得看。最期待的是蔡明亮的[郊遊]，拍過經典影片[唐人街]的電影大師，羅曼波蘭斯基的[情慾維那斯]。還有老片重播[羅馬假期] 、[金甲部隊]雖然看過，也想再看。

昨晚到父親那裏，天氣很涼。我問父親要不要到中庭散步，看看月亮。因為中秋節那天天氣可能不會太好。

父親答應了。我邀母親一起去，叫外傭阿迪不用跟了。

我們三人一起出門。我攙扶著步伐不穩的父親，慢慢的走著。很多人在中庭散步，我們邊走邊聊，後來又坐在路邊的石凳上休息。母親又是擦椅子，又是揮手帕趕蚊子，改不了她喜歡侍奉父親的習慣。

我看著絡繹不絕在散步的人群，感覺到那只是一個個形象不同的肉體在移動而已。

「想想看，不要算以前，世界上光是現在還活著的人口就有六十億。所以一個個人其實很不重要。」我有感而發。

父親點點頭同意。

「你也知道政治新聞一直是我的興趣。」

「嗯，以前就知道你對政治有興趣。但既然這樣，為什麼不直接去從政？」

「你覺得我適合嗎？作政治工作的人要心狠手辣，我恐怕不行。但我喜歡在旁邊觀察，我對人與人之間的人際關係有興趣，才會讀社會系。而政治活動是人類最激烈、最衝擊性的一種人際關係表現。」

「愛情才是人類最激烈、最衝擊性的一種人際關係表現吧？」

清文大笑了起來。

清文已經對雜誌社的工作很上手。他覺得自己很適合這種工作，每天都可以和不同的人見面，談論一些自己所不曾接觸的事情，讓他充滿好奇心的個性，充分獲得滿足。這時候的台灣，經濟正蓬勃發展、股市暴漲。政治上也有非常明顯的變動，反對執政黨的政治勢力正慢慢集結組織，準備挑戰現有的戒嚴體制。

清文每天看報紙，想要補足在金門一年多以來，對於臺灣內部情況的缺乏瞭解。

自從上次和世安談過之後，清文就開始注意報紙的徵人新聞，終於看到一家報社要徵新人。

幾個月之後，清文順利考進了這家報社，被分派到社會組工作。雖然他比較想進政治組，但對新的挑戰也感到興奮。

此時蕙琳剛剛從日本回來。她打電話給清文知道這個消息，就約清文一起見面。

兩人約在重慶南路巷子裏的添財日本料理店。

昨天晚上終於把工作完成了，每次做完這種事都會一再提醒自己，不要在截止時間的最後才匆匆做完，但就是改不了這種惡習。

當我到熟識的影印店跟老闆娘說「這是急件」，老闆娘竟然回答我說，「你哪一次不是急件？」真糗。

坐計程車趕到交件的地方，交完了文件，總算鬆了一口氣。幾天來的疲憊，一下子全湧了上來。

我在路上散步，一陣秋風吹來，這才想到過幾天就是中秋節了，一年又過了四分之三，不禁苦笑。在工作中、在寫作中忘了這些事，只有在某些空檔才會察覺歲月的流逝，不免生出感嘆。

人就是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中，過了平凡的一生。

我也一樣，在這些小情小緒之中，像一隻蜉游生物，在這個宇宙裡佔據了小小的一方田地。

這個星期很忙，看著窗外晴朗的秋天卻無法出去，有點悶。

中午看到電視新聞，正面臨黨內圍剿的院長被記者問到，以後和政敵見面會不會尷尬？

他說：「不會的，我一直認為，他們都是我心目中的菩薩，他們給我逆增上緣，讓我能夠更為平靜，更為能夠體認到，世間各種事物的因緣。」

我哈哈大笑。所有的事換一個角度來看，就沒甚麼了。

當然院長也沒有那麼超然，這幾天他一直說，自己留在立法院是「作一天和尚撞一天鐘」。記者也報導他在回國的飛機上看金剛經，但如果真的看透，一下飛機應該就揮一揮衣袖，瀟灑離開，把那個鐘留給其他禿驢吧！

清文和同學分手之後，回到家已經兩點多了。他意外的發現父親又不在家，母親只說學校校長找他。

清文睡了午覺，醒來之後已經是晚餐時間，父親還是沒有回來。母親臉色不太好看，只說已經打電話交代，不用等他吃飯了。

「最近爸都這麼忙啊？」

「也不知道在幹什麼，突然那麼忙。」

「喔。」

清文低頭吃飯。他感覺到父親最近好像有什麼煩惱，不過他從來不是一個開朗的人，因此清文也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