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向通往研究室兩旁種著柏樹的小路,經過文學院的時候,默思停在那棟建築前面的一個水池邊,看著水中的錦鯉魚和幾隻趴在石頭上曬太陽的烏龜。這個池子在他念大學的時候就有了,他經常在這樹下看著水池發呆。烏龜的壽命很長,也許這幾隻烏龜就是他當時看到的那幾隻。
旁邊的一片草地上,本來有幾張銀白色鐵製的情人椅,但現在換成了水泥椅子。當時他和初戀的女朋友經常坐在那裡,說過許多話,但如今人和椅子都不在了。
想到這些往事,讓他忍不住拿起電話,打給怡雯。
默思和怡雯約在捷運市府站,他早到了,於是走進站裡面等她。
他站在出口看著行動匆忙的人群。他們的臉上大都沒有表情,只顧著自己的方向。默思如果不是在等怡雯,大概也跟他們一樣忽視周遭的人群吧?
在台北幾百萬人口中,只等待一個人是多麼羅曼蒂克的事?
在這個時間裡,只有怡雯對默思是有意義的,其他人都不是他所關心的。感情就是這樣狹隘,它讓一個人的視線只留在另一個人身上。除了情人之外,這個世界只是布景、舞台。
就在此時,默思看到怡雯走出一個剛剛停下的車廂。她穿著一件紅色的短大衣,下面露出一截白色窄裙。在大波浪頭髮之下,圍著一條同樣白色的圍巾。
默思看著怡雯抬頭看向他這邊,但好像沒有看到他,於是走向手扶梯。
他等著手扶梯慢慢上升,看著她在人群中是那麼耀眼,讓對向扶梯的幾個男人頻頻看她,不禁心中有了一點驕傲。他想,這個漂亮的女人現在狹隘的視線中只有他而已。
怡雯看到他等在出口,臉上也綻開了笑容。雖然幾天前才見面,但默思覺得好像已經隔了好久。
怡雯通過出口,走到默思面前笑著說,「中午出太陽,晚上又冷起來了。」
「是啊。」他看著她化著淡妝的臉,好像比那天又漂亮了一點。
默思帶著她出捷運站,他們的雙手都因為天冷而放在大衣口袋裡,但兩個人的肩膀不時輕碰。
兩個人走到附近一家百貨公司,這家店有貴婦百貨之稱,和附近的百貨公司相比人潮少了許多,裡面放著爵士曲風的音樂。
兩個人在大廳的櫥窗逛了一會兒,才走到地下室的餐廳。
餐廳裡三面都是墨色的鏡子,室內擺著紅色皮椅,感覺很穩重,是銀行家會帶著女友來吃飯的地方。
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侍來寫菜單,默思和怡雯都點了義大利麵。很快的女侍送上沙拉,怡雯體貼的用叉子夾了一些放在默思盤子裡。
「和你媽媽處得好嗎?」默思問。
「她啊,還是每天唸我。」怡雯說起她母親就有很強的心結。她說,母親小時候管怡雯很嚴,但對哥哥卻很放鬆,是一個重男輕女的母親。也許因此造成了怡雯的叛逆性格,在她溫和的外表之下,其實有很執拗倔強的一面。
「她都說你什麼?」
「她還在怪我沒有先和她商量就離婚。」
怡雯說,她離婚之後,自己一個人拉著行李箱回台北。母親直到聽到電鈴來開門,才知道怡雯離婚了。在這之前,她一直以為女兒和女婿感情很好。
「你不告訴你媽媽是怕她擔心,還是?」默思問。
「我不想讓她插手這件事。而且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會反對。她會說『都結婚了怎麼可以離婚?讓親戚朋友知道多沒面子?』好像我是不是快樂一點都不重要,別人的評價反而比較重要一樣……」
「那個年紀的人大都是這樣的觀念。」
「其實她到現在還希望我和他復合。有時候還藉口要和小玫說話,打電話跟他聯絡……」
默思笑了一下沒有回答。
怡雯接著又說了很多她和母親生活上的摩擦。「想想我也和她十幾年沒住在一起了,現在重新適應是有點困難。」怡雯說,「所以我想搬出來住,反正我要上班的地方在天母,我想住近一點的地方。」
「如果有困難我可以幫你……。」
「不,我還有錢,而且現在薪水還不錯。」怡雯拒絕了默思的好意。
女侍端上義大利麵,兩人開始用餐。吃到一半的時候,怡雯突然又說起她哥哥的事。
怡雯的大哥在南部某大學教書,她說哥哥每個月才帶小孩上來看媽媽一次,大嫂都不跟著來。因為婆媳之間相處得很不好。
「好像婚姻出問題,婆媳之間的相處是很大的因素?」怡雯說。
「他們認識多久了?」
「交往十年,結婚五年。但已經好幾次吵到要離婚。」
「沒結婚之前感情好嗎?」
「很好啊,常常一起到處旅行。」怡雯說,「結婚後本來一起住在台北,沒多久大嫂就受不了了,催著大哥找到南部的學校搬過去,一點也沒有想要搬回來的意思。」
「你認為你媽的問題大一點,還是你大嫂?」默思問。
「每次她們之間有爭執,我媽都會打電話來抱怨,聽完之後我都站在我大嫂這邊。我媽是一個很奇怪的人,她有很多想法令人很難忍受。」
「以前我看過一部美國電影,其中一個小女孩說,『我媽媽很詭異(weird)』另一個小女孩回答說,『每個人的媽媽都很詭異』。」
怡雯聽到這裡不禁笑了出來。「你呢?你家沒有婆媳問題嗎?」
默思沒想到她會這樣問,愣了一下才回答,「我媽和你媽媽不一樣,你爸爸不在了,你媽媽將希望放在你哥哥身上,所以對媳婦很挑剔,這種心態很常見。我媽對我沒有那種情結,她反而是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我爸爸身上,她所做的事都是為了討好我爸爸。」
「這樣不是很好嗎?你們比較沒有壓力。」
「但她還是跟所有老人一樣,很執著。總認為有些事情該怎麼做,就一定要那麼做,幾十年不改變,即使只是芝麻綠豆的小事,她也要堅持自己的作法。這讓在旁邊跟她做事的人很痛苦。」默思說,「而且在我們家做家事不會得到讚賞,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女人應該做的,沒有功勞可言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我爸爸從來不稱讚我媽媽,他理所當然的接受我媽的服侍。」
「好大男人主義喔!」怡雯問,「這也影響到你嗎?」
默思點點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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